你笑起来真好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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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当不成的花木兰》

前几年我想过一种游戏,叫假如你穿越了。 

能读档,能复活,看你要花几条命去完成历史角色的功业。 

比如你忽然就穿越成了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,耳边传来父亲的低语,他说:孩子就叫木兰吧。 

你想,原来我就是花木兰。 

花木兰,古代知名独立女性,替父从军,征战沙场,主线任务清晰明了。 

为了完成这个任务,你从小就开始捡父亲的刀剑耍着玩,你父母待你也好,未曾因你是女子就不喜你,常给你讲些故事,采些花儿。 

只是待你再好,母亲也仍是忍不住念叨,说你舞刀弄剑,不成体统。 

你爹说这天下不太平,是该多学两招。 
 
你娘瞪了你爹一眼,你爹肃然说,跟你娘学织布,那也是女儿家必不可少的。 

你忍不住就笑起来。 

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,你的刀剑练了几年,邻里间的名声都不太好,说你是个蛮女子。你爹娘还为你分说,但你出门上街,还是能看到周遭复杂的眼神。 

你成了他们眼里口中的谈资。 

只是你知道你的未来,所以你还能坚持,不过后来你又有一个弟弟出生,看着爹娘更加忙碌的身影,你也主动开始补贴家用。 

渐渐地,你开始关心织布的手艺,城里的行情,一门心思都在想怎么把布卖好。 

随着你织的布越卖越好,你又生得好看,来说亲的就多。你对爹娘说我只想找一个自己喜欢的,你爹就拍拍胸膛,出门拦下那些你不喜欢的。 

这时候,你见到你爹头上已经钻出白发。 

军书十二卷,卷卷有爷名。 

朝廷征兵的队伍到了,要征你爹去打胡人,你看着你爹头上白发,你明白该到你出场了。 

但你忽然发现自己走不了了。 

城里还有人要你的布,你爹临走前想给你找一个好人家,你想替父从军,当场被你爹关在屋里。 

你也没法偷偷溜走,骑马的动静可太大了。 

你一脸茫然,心想花木兰是怎么走的? 

黑屋里待了很久,你想,花木兰就一文学形象,操作不了,你啪啪拍门,说我不走了,我织布还不行吗,嫁人的事以后再说。 

就这么着,你妥协了。 
 
你爹出征向西,这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。 
 
往后的日子里你们一家人也过得艰难,城里有人因为卖布跟你发生过矛盾,也有纨绔子弟想来娶你,你凭不太熟练的刀剑与没多少底气的倔强与他们抗争。 
 
几年后,也争累了。 
 
同村有个待你极好的淳朴汉子,你便嫁了他,十年过去,你生儿育女。 
 
远处传来马蹄踢踏,浩荡的大军开过来,你爹变成了抚恤金,连尸骨都没能见到。 
 
你恍惚间想:不对啊,我不是要做花木兰的吗? 
 
接着你眼前一黑,游戏系统告诉你,恭喜你达成结局:淹没在世事里的芸芸众生。 
 
你不服,二周目开始。 
 
你读档到你爹刚接军令时,你东西两市跑了个遍,把马匹行李都置办好,说是为阿爹准备的。 

当夜,你跟阿爹喝了很多酒。 

之后也没管动静大不大,趁你爹睡着的功夫,闯进他屋子里抢了军书就跑。 

你爹一脸茫然,看你提剑上马,头也不回的就跑了,还丢下一句:阿爹别担心,女儿替父从军去啦! 

风从门里灌进去,你爹一下酒醒了。 

你爹追了半天,没特么追上。 

回家咬牙切齿,骂了你好大一通,抬头对上你娘红红的眼眶,忍不住也哭出来。 

你没管这些,你但觉自己这次特别潇洒,特别痛快,一路上跑到军营,早早晒得黑黄,又束紧了兄,当真看不出男女。 

那天,你第一次以花军的名头住进兵营。 

此后几日操练,你才发现自己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刀法剑术,丝毫没有磨练出你的体魄,你是这批新兵里素质最差的一批。 

战事开始得急,你刚适应军队的前后进退,就上了前线。 

一场败仗,你逃得慢,成了胡人的刀下亡魂。 

死的时候你没多痛苦,敌人一刀携冲锋之力,劈下你的头颅,你只听到血液如风声一般溅出。 

你的头颅落地,魂魄飘飘荡荡,回到家乡。 
 
你爹娘躺在床上,睡梦中眉头紧皱,正梦见你颤颤巍巍拎着刀,被裹挟在乱军里。 

你鼻头一酸,陷入黑暗。 

系统的声音传来,说恭喜你达成结局,一时冲动的孤勇者。 

这个结局的称号很耐人寻味,你想怎么叫一时冲动啊,我怎么着才不是一时冲动啊? 

这时你忽然想起很多年前,你在家里练刀练剑,你随便练了几年,因为周围人的冷眼与家里的炊烟,渐渐放弃了刀剑。 

你渐渐变得跟其他姑娘一样,织布,谈论婚嫁,等事到临头,才想起自己是花木兰…… 

已经晚了。 

原来要做花木兰,不是一时意气,而是从一开始,就要与世俗为敌。 

要抗住冷眼与不理解的父母,割断触手可及的温馨生活,就告诉自己: 

英风万里,舍我其谁? 

你一挥手,重新跌回童年时代。 

这一次你还拥有兵营里训练的法子,你开始更坚定,也更科学的练刀。 

你爹大为惊奇,还以为自家女儿是个练武奇才。你笑起来,说爹,既然我是练武奇才,那可能你闺女就不能像别人家的闺女一样,承欢膝下了。 

阿爹扬眉说,那你想做什么? 

你提刀,说我要保家卫国,守土安民! 

阿爹当场倒吸一口气,他瞅着你的眼睛,从里面瞅见了分外的认真。 

死了两次之后,你终于贴上了一点花木兰的边,你蛮横地冲过所有世俗与生活里的条条框框直奔你的目的地。 

这一次你坚韧不拔,凭一手好刀法照样能解决家里的吃饭问题,亲自去拒绝登门说亲的人,邻里都对你父母说,你这姑娘不成体统。 

乃至还有人造你的黄谣。
 
你就笑呵呵的提刀在他们门前练,渐渐也没人敢说话了。 
 
只是人言可畏,你家在镇子里的处境仍旧不好。

但你不在乎,你太知道自己要什么。

军书来的时候,你跟你爹深谈一番,你说爹你老了,而我还有抱负,我替您从军,保护您在内的所有人,那里才是我的天地。 

你说服了你爹。 

也可能是物理说服,反正你爹也没法把你关小黑屋了。 
 
总之你连夜骑快马离家远走,旦辞爷娘去,暮宿黄河边,不闻爷娘唤女声,但闻黄河流水鸣溅溅。 

这次你一入军营,就成了军中有数的高手。 

几次冲锋在前,几次袭杀敌将,几次力挽狂澜,你成功得到了升迁的机会。 

只是你没能升迁。 
 
有人告发你是个女子,还是个在故乡就不检点的女子。

念你有功,将军决定不把你的罪行上报,只把你赶回老家。 

后来你走的时候将军来送你,他说这里没有酒,只有水,并肩作战这么久,给我点面子喝一口吧。 

你不理他,不跟他说话,但还是夺过碗喝了口水。 
 
将军笑了,他说其实我很佩服你,希望以后有缘再见。 
 
你当然也不傻,知道将军让你功过相抵是在保护你,但你还是不乐意,你说军中蝇营狗苟辈还是不少,你自己当心。 
 
将军点点头,目送你转身离去。 
 
忽然将军又问:还不知道你的名字。 
 
你闷声回他,说我叫花木兰。 
 
将军又笑,说好名字。 
 
回家的路上,你遇到了截杀,是揭破你身份的校尉出卖了你的路线,胡人的高手们为了复仇来绞杀你。 
 
那一战杀得惨烈,你的刀在月光下断成几节,又劈手夺过胡人的弯刀。 
 
月光出现在你的手中,接着染满你和敌人的鲜血。 
 
来围剿你的高手都死在你的刀下,只是你也无力再往前走,失血过多,倒在归家的途中。 
 
系统弹出来,说恭喜你达成结局,末路的巾帼英雄。 
 
这一世你想了很久,你想木兰已经很久没见的爹娘,也想自己暴露的原因,当你再次凝神的时候,你已经有了些许的猜测。 
 
没有谁一开始就能完全不在乎世间的流言与目光,人生不是一场游戏,莽穿所有世俗的枷锁固然痛快,但这并非常态。 

“走吧,这次我会走得更远。” 

从头再来,这次你不再提着刀直接在说闲话的邻居门前浪了,你也偶尔学着织布,也学着跟其他姑娘一样……跟你第一世一样。 

碰到造黄谣的,你也能站出来激起公理人心,把这些浪荡子法办。

即使这些人会再被放出来,也没关系,你黑巾蒙面,早提刀等着了。
 
无数个深夜里的星光仍旧能见到,你的刀法依然熠熠生辉。 

你开始与这个浊世周旋。 

比起上一世,你不仅坚韧,而且变得更细腻,更敏锐,对人心与局势有了更多的洞察力。 

这次你笑着替父从军,神态里的平静与从容,令你爹都有些茫然。 

晚上练刀的时候,听到阿爹跟你娘说,这真是我能生出来的闺女? 

你娘就笑,说不然呢? 

你也笑,破晓时分,打马离开故乡,再次去往兵营。 

这次你仍旧冲锋陷阵,是第一高手,只是你渐渐学会了如何分析敌情,不再是闷头前冲,而是懂得如何冲阵可以取得最大战果。 

这样一来,功劳更大,升迁更快。 

前一世抓住你把柄的校尉,这次没能看破你的女儿身,但你也没放过他,你反手抓住了他联系胡人的情报,回头又把他给杀了。 

他到死都不知道,你是怎么就怀疑上他的。 

后来你开始以百人队冲千人阵,再后来你集结千人,几乎能纵横来去,再往后,将军庆功宴揽着你的肩膀给朝廷派的使者吹嘘,说花军这小子,万人以下,冲阵无敌。 

万里赴戎机,关山度若飞,朔气传金柝,寒光照铁衣,将军百战死,壮士十年归。 

最后一战很凶险,对面一度冲到将军面前。 

但你先杀了敌酋,三军欢呼,敌军的先锋回头只见到倒地的大旗,自然也就颓了。 

那天晚上将军说要谢你,将军喝了点水像醉了一样,他说我家里有个妹妹,我走的时候她才十岁出头,任性,不嫁人,等我回去给你引见引见,你要敢嫌我妹妹年纪大,我回头一定砍死你。 

你撇撇嘴,没理他。 

你想我马上就完成主线任务啦,只等归来见天子,谢绝尚书郎,我就能风光回乡,到时候你知道我是个姑娘,还不得吓死你。 

而当你谢绝封赏,回家展露女儿身的时候,那些跟你一起回来的袍泽与将军,都懵完之后笑呵呵的跟你闹,要灌你几碗酒,将军还骂你耽误了他妹的终身大事。 

朝廷的使者就忽然冒出来一句:从军十二年,还能是完璧之身吗? 

这话把你给问笑了,将军头一个怒起来,瞪着使者说,你几个意思,花军怎么可能不是完璧之身? 

你阿爹挠挠头,觉着这应该不是在说自己。 

你倒觉得很妙,你说我征战万里,功勋无数,到头来你就只在乎我是不是完璧之身? 

来自沙场的杀伐气压过去,那使者顿时堆笑起来,他说花将军不慕荣华,但朝廷却不能一言不发,若是您从军十二年,真还是完璧之身,那怎么也要给您一个花贞女的名号,再来给您建个牌坊。 

听到这,袍泽们倒是都觉得有道理,只将军比较了解你,他虽也不懂你乱七八糟的心思,却知道你很讨厌这种封赏。 

是啊,这当然不是封赏,这是赤裸裸的压榨。 

为国保境安民何足道哉,为夫守节贞女方是本色。 

你对使者说,我不要这东西,我也不觉得当贞女值得这样赏赐。 

使者堆笑,说这也是朝廷的心意,长者赐,不可辞。 

当你不要尚书郎时,可以不给你什么奖赏,当你不要贞节牌坊时,却要说长者赐不可辞。 

无非是想让女子都来做贞女,别去逞英雄。 

其实牌坊不倒,才会有黄谣不止,这不是荣誉而是牢笼。

你笑起来,说朝廷心意,却不是我的心意。 

这话一出口,在场人的脸色就不太对劲,将军默默扯了扯你的袖子。

可你没退,一旦退了,以后花木兰这三个字,恐怕就不再是替父从军的英雄,同样是镇压千年的贞女……你想挣脱枷锁,有时就不能退却。 

跟使者僵持片刻,你主动提议归隐山林,说自己从小就向往范蠡张良业就扁舟泛五湖,现在北虏扫清,也该如此。 

使者这才脸色好看了些,说容他回去禀报。 

那天夜里,乃至以后的很多个夜里,你都在跟兄弟们喝酒,说是归隐山林,实际上跟落草为寇也差不多,处在北朝两国交接处,打打秋风。 

离家的时候将军提拔了你弟弟,给了些钱,望着你说,都要走了,留个名字吧,花军那得是伯父的名字。 

这场景似曾相识,你笑起来,说我是花木兰。 
 
言罢,提刀上马,掉头不顾。 

只是南北朝大争之世,几年的安生日子过去,天下又乱起来,你身处山中,家里的爹娘还在操心你的婚事,三天两头找过往客商或隔壁山头大佬与你相亲。 

心烦意乱里,你听说将军死在政变里,而无数流民正徘徊在你的山脚下。 

你忽然涌起一股难言的愧疚。 

你脑海中蹦出一个念头,你想:我本可以救他们的。 

但你也知道,你已经做完了花木兰该做的一切,系统也在这时候蹦出来,说朋友,你已经完成了这个游戏,不愧是新时代的独立女性,你可以通关了。 

望着山下衣不蔽体的流民,你茫然道:我通关了? 

系统说,你通关了。 

你笑起来,泪流满面,说那我也要再来一次,我要回到大战结束之后,我要去做尚书郎,我要带着千军万马荡平乱世。 

“你会暴露的,政局残酷,你会死。” 

“死又如何?” 

“这游戏死过了,人会傻的。” 

“……傻就傻吧,我偏要救我见到的所有人。” 

系统不出声了,它沉默片刻,忽然说:那我等你打出新的结局。 

“那是什么结局?” 

“是你君临天下的那天,长发飘扬,告诉世人一统天下的花木兰,是个不折不扣的姑娘。” 

好,再来,再去成为一个不是花木兰的花木兰。 

姑娘,你提刀的样子,很好看。

√最后编辑于2023/4/11 13:47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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