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赶到医院时,老太太神志还在,口不能言,但能发出嗯嗯的含糊声音,辅以眼神进行表达。
很快陷入麻烦,她眼神中很紧张。
我知道,如今的日子顺风顺水,她不想走。
第一波急救很快到来,医生的不懈努力,唤回来了微弱的脉搏,虽然还不稳定,但至少有了。
我抱着深嫂,喜极而泣。
姐姐赶到医院的时候,已是第二波急救,此时她已经不能发出只言片语。
医生出身的姐姐,一直握着老太太的手,帮助医生治疗。
强力的心肺复苏按压,老太太胸骨肋骨都已经骨折。
第三波急救,由人换成了机器。
我离开病房,到走廊掩面哭泣。我知道,如今的急救,只是尽人事听天命,大势已去。
第二三次急救的空当,深嫂来到老太太身边俯下身在她耳边道,神会引导您,您要是想留下,就求神带您回来,如果您想走,就跟着神走吧,您会在天上看着我们思念您。
医生把我和姐姐叫在一起,说如今的情况,应该希望很小了……
我直接打断他,放弃治疗吧,让她安静的走。
问,是否理解现在的状况,是否要求尸检,我说不用,我签字。
办手续,丧葬一条龙的服务早已等候,人都很好,一切进行的残酷又贴心。
回家很久意识到,自己已然是没有父母的孩子,或者说,今天起,只能成为丈夫和父亲,再也不是父母膝下的孩子。
通知亲友,有些是用的妈妈的手机,我自己并没有多数亲戚的联系方式。
本以为平复的心情,随着每一次电话那头的哭泣,而又一次直接撕开我的心。
最后,眼泪和话语一次又一次机械的重复,我觉得有些麻木。
姐姐睡在妈妈的房间里,彻夜不眠,在整理老太太的东西。估计也在寻找传说中的遗嘱。
听说过一个对我极不友好的遗嘱传言,但我不在意。单身的女儿,从小到大长在自己身边的外孙女,老人的偏心可以理解。
只是有时会想,我们独立照顾自己孩子,没有麻烦老人,难道是做错了事吗?当然不是。
既然不是,那就安心。
没有遗嘱,遗产分割就很简单。
折子里一百多万的现金,一人一半,房子一人一套,完毕。
姐姐质疑怎么就这么点存款,我说老太太手机里有答案。
我打开她的微信,不足百人的联系人,什么“长白山孢子粉”,“大连海参”,保健顾问,国画大师,心灵静修一类的供应商占了一多半。
我指了指客厅那座硕大的自动按摩椅,这也是,你可以搬走。
姐姐摇头,我才不要呢。
她选了首饰,在老太太的字画中挑了几幅,其他似乎都没兴趣。
我说你挑剩下的画,装裱好的我都拿走,给老太太预备的安宫牛黄我带走。其余的作品,让亲戚朋友来挑吧。
米面油还有酒,都送人,茶叶我拿走。
一个家传的瓷瓶,本来是一对,如今只剩一只,我收起来。
家里的电视冰箱彩电空调,都是深嫂买的,全是名牌。我说葬礼之后,大家都来家里,谁要谁搬走。
说完,我忽然静止。
如果真的都搬走了,下次回来,这里还是家的样子吗?
但随即醒悟,老爸老妈都走了,这里只是个房子,哪里还能叫家。
我问姐姐,你的房子要保留吗?我说我不留,今年经济形势不好,我需要现金。
姐姐说,我也不留,但如今房价跌的这么厉害,我先留着吧,不急。
还有继承手续怎么处理,如何过户,一堆事呢,也没那么快。
去银行,将老太太的存款定转活。
回家后,用网银一人转走一半。
我哭了。
以前都是父母把自己的东西分给我们俩,如今却是我们一起分他们的东西。结果相同,感觉却是天差地别。
当卡里的钱也被转走一分为二,我忽然觉得,我和姐姐的联系也变得如此的脆弱。
大家都忙,平时很少联系,只有逢年过节回父母家才见一面。
如今老人走了,还会再见吗?
我试探着问,他们都走了,春节咱们还怎么聚?还聚吗?
姐姐红了眼圈,当然聚,家里就剩你我了。不一定回来了,也许换个地方聚。
换个地方?我忽然忍不住悲痛大哭。
是呀,父母不在,那里聚不一样呢。
深嫂抱着我,陪我一起流泪。曾经因为春节假期里先去谁家每家待几天各种争论。如今却没了争论的源头。
明白了,兄弟姐妹再亲,也是因为父母才联系在一起,
父母走了,大的家也就散了,生活还要继续,各人都成为各自小家的顶梁柱。
直到某天,我们也离去,又一次从大家变为小家。
人的悲欢离合,其实真谛尽在这里,风花雪月的爱恨情仇只是阴晴圆缺之间的调剂。
我拿着妈妈的手机,然后将那些不明的联系人一一删除。
然后有人电话,我接听,告诉对方老人已走。
于是更多的电话过来,有些人未曾开口,已经泣不成声。
陪着一起哭,直到我真的已经完全不再想哭。
有这么多人思念她,我觉得她的人生也是圆满的。
逝者安息,生者的人生依然在路上。既然大家终究要散,那就全力照顾自己的小家吧,虽然,到那一天,一样会散。
√最后编辑于2025/6/16 5:56







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