倒不是不愿读。恰恰相反，每次翻开，都有种奇异的安宁降临。梭罗的文字像滤网，能将喧嚣的世界滤得清澈透明。可每每读上三五页，便不由自主地合上书页，像害怕惊扰了什么。是不愿太快抵达对岸么？还是舍不得这未完待续的期待？
如今读书，早已失了从容。总要把自己的悲喜强加在字里行间，在别人的故事里翻滚自己的情绪。读着读着，那些文字便与心底的暗流汇合——某个黄昏的怅惘，某次离别的不舍，还有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焦灼与渴望。情绪如潮水漫涨，淹没了文字的本意。兴奋时，觉得每个字都在为我歌唱；痛苦时，连林间鸟鸣都听成挽歌。这般纵情恣意，早已偏离了阅读应有的节制。
有时看见它静静躺在最显眼处，像个被冷落的老友。心里便泛起温柔的愧疚——不是不想读完，是太贪恋每次翻开时那片刻的清明。于是纵容自己，一次又一次地从头开始，在熟悉的段落里寻找慰藉。这种自我放纵，恰如明知该节制饮食的人，却总在深夜打开冰箱，用片刻的甜慰藉长夜的寂。
其实何止读书。生活中多少该完成的事，不也都这样搁浅了么？说要去学琴，琴已在墙角蒙尘；说要每日晨跑，跑鞋还崭新如初。我们总以为来自方长，却不知有些书，过了某个年纪就再也读不进去了；有些心境，错过了就再难寻回。
深秋的午后，我又一次翻开《瓦尔登湖》。阳光斜斜地照在纸页上，光影里尘埃浮动。时间只是垂钓的溪流，不禁莞尔——我的时间，大概是一片淤塞的湖。两年了，我依然在第一章节流连，像固执的渔夫，永远在修补他的网，却从不真正撒向水中。
也许我会一直这样读下去，永远不翻到最后一页。让瓦尔登湖永远波平如镜，让那个关于简单生活的梦想永远悬在未完成的状态。这种遗憾，这种放纵，这种明知不该却甘之如饴的拖延，或许正是我对抗喧嚣世界最温柔的反抗。
只是偶尔会想，当有一天我终于读完最后一句话，合上书页时，是会如释重负，还是若有所失？那个在湖边住了两年两个月两天的人早已归去，而我这个在湖边徘徊了两年的过客，还在岸上，数着涟漪。
√最后编辑于2025/11/11 13:36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