喜欢雪,是刻在骨子里的记忆。这期盼,并非始于书卷,而是源于儿时每一个冬天的清晨。
那时最期盼的,就是冬天的到来。一入冬,心就悬了起来,每天清早睁开眼,第一件事就是扑到窗前,看窗玻璃上是否凝满了厚厚的、羽毛般的冰花。若是有,心中便是一阵按捺不住的狂喜——天够冷了,雪,大约就在路上了。真等到下雪时,世界霎时间就安静下来,所有的嘈杂都被那蓬松松的白温柔地吸了去。我们冲进雪地里,呵着白气,用冻得通红的手去团雪球,那冰冽的触感从指尖直窜到心里,却是纯粹的、明亮的快乐。那时的雪,是冬天赐予我们最盛大、最直接的玩具。
再后来,年岁渐长,野小子般的玩闹心褪了去,对雪的感知,便渐渐与书中读到的一切重合起来。我读“晚来天欲雪,能饮一杯无”,便觉着那被新酒绿意浸透的黄昏,因了这欲来的雪,平添了一种温暖的期盼。再读“柴门闻犬吠,风雪夜归人”,那风雪不再是阻隔,反倒成了归家时最动人的背景。还有张岱,在湖心亭看那“天与云与山与水,上下一白”的混沌,唯余舟中两三粒人影,那雪便成了孤寂与浩渺的极致。雪在文字里,是诗,是画,是千古的寂寞,也是人间的温情。
可这份由记忆与文字交织而成的喜欢,到了广东湿冷的冬雨里,却显得有些不甘与落寞。我的雪,停留在了儿时的院落与泛黄的书页里。它纯净,却不寒冷;它纷扬,却无声响。我能在脑中勾勒出它覆盖一切污秽后的素白世界,却描摹不出那六出花瓣究竟是怎样精巧的冰晶;我能体会“千山鸟飞绝”的静寂,却无法再感受一片雪花落在滚烫的脸颊上,那瞬间消融的、微凉的触感。
这便让我生出一种近乎焦渴的向往来。我想要的,是回到那种真切切的雪世界里去。
我想站在一片真正的旷野里,看雪如何从灰蒙蒙的天幕中,不慌不忙地、一片一片地筛落下来,像一场盛大而安静的典礼。我想听脚踩在厚厚的积雪上,发出的那种“嘎吱”声响,那该是冬天最质朴、最踏实的音乐。我想伸出手,不是去接,而是任由那些冰凉的小精灵撞入我的掌心,让我真切地见证它们如何从一朵花,化成一滴水。甚至,我想去感受那凛冽的、如刀子般的寒风,割在脸上,好教我知道,这极致的美,原是带着锋刃的。
这愿望近来愈发强烈了。儿时那份最简单的快乐,与后来读到的所有关于雪的诗句,仿佛汇成了一股更加汹涌的潮水,在心里不停地拍打。它让我坐立难安。我对自己说,不能再等了。
是的,不能再等了。今年冬天,我一定要去看一场雪。我要去北方,找一个有雪的地方,不必是名胜,只需一片无人打扰的野地。我将走入那漫天飞舞的白色之中,让雪落满我的头,我的肩,我所有的过往与期盼。那时,我大约会沉默,会想哭,也或许会像个孩子般,找回那份最简单的傻笑。但无论如何,我那从记忆深处萌芽、被书页滋养了许久的喜欢,才算终于落了地,有了回声。
√最后编辑于2025/10/21 13:27











